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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是归家,陆昭妆容素雅,衣饰浅淡,入相府时竟也无人注意。在仔细听闻贺祎的询问后,陆昭浅笑道:“扶风之事,皆是各方所定,我人微言轻,何能定策。不过丞相既言与我,我也定要为丞相排忧解难。一是两家实为一体,再者当年丞相在御前为我兄长归魏力陈,这份情义,陆家也都是念着的。”
“前几日我兄长入宫辞行,陛下坚持他多留京中几日,如此倒也便宜。”陆昭略微沉吟道,“我兄长尚有不少亲信在京,那日他来长乐宫,想必丞相和太后也都见过了。扶风土断,难免有乡土之争。丞相身居高位,多有不便,弹压众人这种事情,可以交给他们来做。届时从安定调骑兵五百,如有纷争,足以平定。”
贺祎听罢亦缓缓点头,无论是以自己丞相之位出面介入,还是让崔谅帮忙介入,在此时的舆论环境下,可能会激起各方怨怼。陆家新出门户,势头正烈,各方忌惮陆归在安定的数万人马,做这种事情反倒没有束缚。
因此贺祎笑道:“既如此,那我明日便为你兄长手下争取一个门侯之位。”
自彭耽书入朝,备选女官的各家也陆续入京。崔谅仅仅是派人将女儿送入都中,自己则继续留在扶风大营。恰逢此时,朝野舆论皆言陆氏一族崛起与贺氏丝萝相缠,而此言论,以乌台流传最多。而先前陆归封侯与陆昭易封之议,皆由太子提起,众人不免感慨太子此番着实为他人做了嫁衣裳。
听闻此言后,元澈只是淡淡一笑,薛琬用计,一石二鸟,以此离间贺氏与崔氏的关系。即便不成,崔谅之女崔映之遴选女士中在即,想来也会和陆家因此事而不睦,如此来避免贺氏与崔、陆两家裹在一起。
不过元澈认为,陆昭本人并不具有与崔氏合作的意愿。先前她保住贺祎,避免薛氏与贺祎直接交锋,是因为若如此,只会产生大量的中低档官位的空白。这样的局面是身为皇帝最乐意看到的,慢慢松动二者根基,却不损伤其核心,那么两者便仍会以势均力敌的姿态继续交锋。皇帝自然可以坐山观虎斗,温水煮青蛙。
但如果是一方直接落败,所产生的除了大量的中低官位,还会有两千石与三公九卿之位。这才是陆昭所期望的局面。
想了想,元澈便书信一封,交与了一名亲信道:“将此信交与崔惟仁,让他告诉崔谅,若中枢有变,当急流勇退,全以两千石之重。”
自那次颇为愉快的合作之后,两人的许多默契皆不必言说。正如当他望向她的时候,脑海中皆是她所念,当他无法望向她的时候,脑海中皆是她所语。而这一切,注定与她温柔吟诵的诗经,发间缠绕的白檀香气一样,在这一世,永不离弃,伴己终老。
至于封赏之事,也是他苦思冥想后,才决定将阳翟划于她,只是在封户数量上,父皇咬的死紧,未能谋求太多。时局如此,他倒不怕给陆昭封的多,反倒怕封的不够多。陆归的五千户说白了还是拿江东的无主之地来封,但陆昭的封地却是在洛阳附近,豪门云集的司州。但凡父皇敢给陆昭封过千户,触怒当地豪族,凭元洸所持的郡国兵家底,连洛阳都只是将将维持,又有什么资格来接手陆昭的封邑。
他心想,最好给陆昭封到开国郡主,如此一来,元洸的这点爵位都不够看,那就更遑论娶她。流言归流言,默契归默契,但陆昭待在长乐宫,他就是不舒服。
在崔谅之女进京之后,朝中忽然变得事宜繁琐,元澈索性称病,东宫大门幽闭,除去觐见皇帝,晨昏定省,连二府处都只由亲信传递公文。而自封后大典偃旗息鼓,平叛之战初捷,内朝亦有庆功御筵之定,再往后便是各诸侯王之藩等大事,如此往复折磨,元澈似一语成谶一般,终究染了风寒,不得不卧床静养。
元澈初病这一日,长安下了一场薄薄细雨,轻密绵软的雨丝蕴揉在东宫内,将古老殿柱中的朽木之味散了出来,腐败的气息在红绡纱帐与碧笼画屏之间,愈发让人觉得积毁销骨,仿佛连仅有的力气都如游丝般殆尽。元澈只听着窗外铁马滴水的声音烦,便命周恢找人用苏娟将铁马拢了,又嫌腐气太重,命人去香炉一遍一遍地熏。一时间,东宫上下都知太子心情不佳,各怀着惴惴之意,小心伺候。直至刘炳入觐,众人才都松了一口气,各退至花园或复廊下打扫。
刘炳来的匆忙,一身半新不旧的绛色官服,头戴巾冠,一眼望去倒有些儒雅风度,唯一与之格格不入的,是手中那一卷卷厚厚的文书。
元澈早已从卧榻上起身,命周恢不必出去,直接从内室拿茶与他,自己撩袍坐在书房内的博古香炉边,浅笑道:“夏日炎炎,刘正监不辞劳苦奔波,不知父皇可有吩咐?”
刘炳深拜行礼,道:“回殿下,保太后那便已开始着手于女侍中与女官们的遴选事宜,如今各家皆已奉上谱牒。这些今上已经御览过,因这次是为殿下选妃,所以让奴婢呈予殿下,请殿下过目。”
元澈难得地笑了笑,虚抬了抬手,道:“正监先请坐。只是不知父皇什么时候要答复?”
刘炳谢恩领座,笑言道:“前几日车骑将军入禁中,陛下想了想,还是再让将军多在京中待上几日。因这战事,元宵
节灯会今年便没有办,如今又临近端阳节,离诸王之藩的日子尚早,不如借着热闹大办一回,至于最终遴选者,也在当日公布算是添喜。这些谱牒殿下不妨先看着,只是务必要在端阳节前告诉陛下一声。”
元澈道:“有劳正监,孤知晓了。”
刘炳又道:“今日早朝,五皇子上书请回封地,陛下已经准允了。只是保太后尚未同意。陛下的意思是,五皇子如今年岁已长,若能将正妃之位定下,来日之藩也算对保太后和当年他的母亲俞美人有了交待。”
元澈微微抬眉,道:“五弟自幼由保太后抚养长大,他若离京,保太后挽留也在情理之中。只是五弟虽为藩王,但也理应和诸王一起过了端阳节再回藩地,断无提前回去的道理。且此次平叛,五弟驻守东门也是有功的,定赏还未下,怎么突然要提前离京了呢。保太后那边的意思如何?”
刘炳道:“保太后昨日见了崔映之,恩赏颇重,排场上虽比彭女史要体面,但奴婢有幸瞧了,情面上倒不如陆侍中。”
“明白了。”元澈说完,便打开谱牒,随后取了一枚纸笺,题上名字,随后交予刘炳,“人选既定,还望正监辛苦一趟,告知两宫。”
周恢将刘炳送走后,并不敢松懈。他见院落积水渐多,想着元澈虽然时常征战在外,但内居最爱衣物洁净。方才听刘炳与元澈的谈话,下午定要出一次门的。周恢四寸片刻,连忙命人将积水尘泥清了,才转身进了书房。
不过走开这一会儿,元澈竟一个人端着茶盏,坐在榻上发呆。他一身居家打扮,无巾无带,手指虽不如其他娇生惯养的皇子世子那般纤细,却也因病徒生一分落拓萧然之意。周恢自先帝时便服侍元澈,如今已是知天命之年,见元澈如此,想到崇德皇后临终前的托付,不由得更加心疼几分:“这茶是才冲的,白瓷胎薄,握久了烫手,殿下小心。”
周恢正欲接过茶盏,元澈却用食指轻柔地抚了抚那白瓷光滑的边缘,仿佛以此便可触及她的面颊与颈线:“这宫里烫手的东西并不少,只是这一次,我必要握在手中。”
周恢低着头,不留神看到了半卷着的奏疏,一个陆字赫然映入眼帘。他熟知元澈脾性,乌台流言不断,太子虽未有不悦,但行为较之以往,略显乖僻。他低着头,并不敢看元澈的神情,只讷讷道:“如今局势,太子为何还要执意于她,老奴不明白。”
元澈只是沉默地望向茶盏,茶色清润,茶香寒凉,一眼望底,谁又能想到这些舒展开来的绿意曾经受过烈火怎样的炙烤,曾经历过多少道沸水的洗礼。而这一切终将隐忍成一盏清亮,注入心喉,以此温暖各自一生寂寥的长夜。
他并不愿把心中所想说给周恢听,无关信任,仅仅因为许多东西并非一个内侍可以开解,也非一个内侍能够承担。周恢没有那样深思善怀的夙慧,却也无愚痴守拙的钝根。他们皆是一样,渡不了别人,也渡不了自己。
第127章反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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